辜负我,到如今

繁花这本书我知道很久了,一开始是住在楼下的环科女生给我推荐的。这次过来闲得无聊,便在路上开始看。

独上阁楼,最好是夜里。《阿飞正传》结尾,梁朝伟骑马觅马,英雄暗老,电灯下面数钞票,数清一沓,拿出一副扑克牌,捻开细看,再摸出一副。接下来梳头,三七分头,对镜子梳齐,全身笔挺,骨子里疏慢,最后,关灯。否极泰来,这半分钟,是上海味道。 如果不相信,头伸出老虎窗,啊夜,层层叠叠屋顶,“本滩”的哭腔,霓虹养眼,骨碌碌转光珠,软红十丈,万花如海。六十年代广播,是纶音玉诏,奉命维谨,澹雅胜繁华,之后再现“光市”的上海夜,风里一丝丝苏州河潮气,咸菜大汤黄鱼味道,氤氲四缭,听到音乐里反复一句女声,和你一起去巴黎呀一起去巴黎呀去巴黎呀。对面有了新房客了,窗口挂的小衣裳,眼生的,黑瓦片上面,几支白翅膀飘动。 八十年代,上海人聪明,新开小饭店,挖地三尺,店面多一层,阁楼延伸。这个阶段,乍浦路黄河路等等,常见这类两层结构,进贤路也是一样,进店不便抬头,栏杆里几条玉腿,或丰子恺所谓“肉腿”高悬,听得见楼上讲张,加上通风不良的油镬气,男人觉得莺声燕语,吃酒就无心思。 古罗马诗人有言,不亵则不能使人欢笑。

这本书最有特色的便是语言了。按照作者的说法,便是普通话化的上海话。语法和节奏基本是上海话,但是在用字方面并没有遵循之前吴语小说的写法。作者的意愿是尽可能让非上海话的人群看懂这本书。我对此也是比较赞同的,上海话作为一个注定消亡的地方方言,其实并没有必要遵循字音同一的写法,减少非吴语读者的阅读障碍,扩大本书的影响力是更重要的。假如写了一本海上花般的精彩吴语小说,却乏人问津,与写一本大众化的上海话风味的小说,哪个效果更好呢?

繁花最近改成了舞台剧,这本书还是比较适合改变成剧本的,因为通篇都是人物的对话。全书只有逗号和句号,稍稍读起来有些累,但是比起英文只有逗号和句号好的太多。之前读的The Blindness,失明症漫游记,读起来实在太过痛苦。可惜最近没有机会去看了。听说王家卫已经拿去拍电影了,序里提到的阿飞正传也是他拍的,似乎他对这种老上海的风情特别的痴迷。希望到时候能看到了。

我在读这本书的时候,中间有一段时间默读用的都是上海话,这确实是一种非常奇妙的体验。

之所以这么吸引我,内容也非常的有趣,都是些你侬我侬,措辞非常的传统,古典风韵浓厚。这本书里面有非常多的笑话杂记,而且都是关乎男女之事所谓的段子,还有大量的上海俚语,古典诗词。另外还涉及到那个时代非常多的翻译文学。有很多是我并不了解的语境,但是我还是看的津津有味。可以说是深得红楼金瓶的神韵,包罗万象。里面记述的种种,所谓爱情,所谓外插花,所谓搞腐败,是一个离我所陌生的年代,配合着时代的背景,让我沉浸其中。每一段故事,阿宝和蓓蒂,沪生和梅瑞,小毛和银凤,小珍,大妹妹,兰兰,姝华,雪珍,陶陶和小琴,阿宝和李李,每一段纠葛都有一个特定的时空,纪录了那个时空的风貌。阿宝和蓓蒂在建国初期的思南路洋房,沪生和姝华在海德公寓,小毛和银凤在大自鸣钟,后来阿宝和小珍在曹杨新村四万户,沪生搬出海德公寓到普通的石库门里弄,小毛搬出大自鸣钟,苏州沧浪亭往事,常熟四进徽州院落,像幻灯片一样。极富动态,营造出了时间和空间的流动感。正是小毛抄的一首词牌:

山外更山青。天南海北知何极。年年是。匹马孤征。看尽好花结子。暗惊新笋成林。

我喜欢其中故事的冷静,不煽情,我从头到尾并没有特别的波澜,唯一的感觉便是有趣。里面故事大都是悲剧,然而并没有让我有悲的感觉,只有一种沧桑,这些事情仿佛在我身上真实的发生,但是都如烟散去一般。这个时代煽情的太多,已经有些审美疲劳。

这本书还有许多有意思的特点,比如对服装的描写细致入微,有些刻意。梅瑞一头云发,做得漆亮,手捏酒杯,粉白平绉Versace礼服裙,极其修身,高开衩单肩设计,吸睛效果佳,脚上粉色蝴蝶结高跟缎鞋,洋粉细绉薄纱巾,自然垂于两臂,浓芬袭人,与旁边嘉宾同样,襟缀一朵粉红素心兰,喜盈盈踏进包房。现在谁还能分辨衣服的材质和各式装饰点缀的名字,未免太过刻意。还许多新诗,老上海的符号,我不是特别感兴趣,就不谈了。譬如哈同吴文同等人,四大百货等等。

研究海派的东西非常多,我最近在podcast里便有听见。另外许多故事发生在文革,我之前听过一个文革时期搞腐败的档案解密,一并推荐给大家。作者本人曾在一席做过演讲,解释写作本书的一些初衷,倒也还有趣。

Newport老虎窗旁,九月七