浑浑噩噩又一年

转眼毕业已经一年了。刚才和康小广君讨论了一下去年一年有什么收获,勾起了我惆怅之情,本来打算写一下无聊的OS作业,想起好久没有写一些东西,遂弃之。

超级喜欢文徵明的这句诗,吴中四才子里他并不是最有才气的,但他的诗是极适合普通人去读的。他最接近一个普通人,背负着世俗的期望和家族的负担,在现实的夹缝之中挣扎。他是无法像唐寅祝枝山那样潇洒的,无视世俗的眼光,以飘逸而高邈的姿态面对蝇营狗苟。他被动的,在无意义的科举之中消磨自己的人生,而以文学作为自己的寄托。九试皆墨,年届五旬方得举为翰林。尽管名满天下,正途上仍然蹉跎居于末流,以其声名之高,不可以不说是满头尘土了。欲采苹花不自由,虽则有不世出之才,然翩翩君子温润如玉,不得不消磨那些琐事尘俗人事应酬。少年总轻狂,易爱唐祝那般恣肆潇洒,魏晋风度,仿佛真有桃花歌这中所歌一般但愿老死花酒间,不愿鞠躬车马前。这种境界也未免太过理想了,总是虚幻,所以对少年来说才显得尤为动人。正如沧水间曼妙的伊人,以其无法亵玩而尤具被想象所无限放大的美感。经历过诸多的选择才能知道,所谓生活总是矛盾的产物,人总是像向着现实弯腰的。理解这点才能理解文徵明其人其诗其画。

在复旦的这四年已经我学会了如何学习。学习任何一样新的理论对于我来说,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挑战性。只要给予足够的时间,都是不在话下的。花了三年的时间钻研数学物理之后,才找到这样一种感觉,真是惭愧。理论的目的是为了抽象,物理学是从自然现象,也就是所谓的实验之中抽象出物理定律和模型。在我所接触的数学之中,譬如实分析,复分析,微分几何和群论,这些是对模型本身的抽象。而在学习一门抽象理论的过程中,作者往往站在自身的角度出发。拥有上帝视角的作者,写教科书是为了搭建出一个完美的理论体系,而置初学者不知理论语境(context)于不顾,往往例子很少。但恰恰普通人类的抽象思维能力很弱的,无法通过定义和定律直接理解某一样事物。因此学习的主要过程便是理解,将理论和实在结合起来。我想这大概是世上所有学习的精华了。如何学习也是一门大概心理学上称之为内禀性学习的东西,单单知道道理是没有用的,正如骑车一样。The only way to learn dancing is to dance with the masters.

大四的时候,我本来是想延毕的。我在大学之前眼界狭隘,不幸世界观还没有建立起来。上了大之后,沉迷于各式各样的理论框架,完全没有思考过未来的方向,只是想着,或许做一个物理学家也是不错的吧。到了大四的时候,从来没有出过国的我,想着以后反正也是要出国的,不如提前出去看看,便稀里糊涂的跑去交流,亦没有认真严肃的思考自己的未来。即便是现在。惭愧的是,到现在为止依然在学校的范围内打转,对社会没有丝毫的了解,依然对自己的未来毫无想法。

现在过着苦闷无聊的日子,又常悔当初自己为什么没有延毕。当时自己的想法实在太幼稚了,居然觉得在复旦再呆着也不不会有什么能力上的提高了。我的缺点是创造性和胆子太差。尤其是目睹了身边人超乎寻常的积极性和创造力之后。这种缺陷简单点说就是工程能力的不足。既然不读物理了,我想读计算机可能对我有好处,锻炼一下我的工程能力。然而事实是来到纽大后我的能力不但没有提高,甚至产生了明显的倒退,思维变的迟钝,精神变得荒芜。单单是读书的话,呆在哪里都不会有区别了。而所谓的创造性,又岂是一朝一夕?

现在想想仍是可笑。

从来多愁善感,伤春怀秋,大四的时候尤其如此。唯一可喜骆玉明老师对魏晋风度的理解,这种老神仙的仙风道骨,对人生看法的透彻和淡然,深深的影响到了我。让我在无数的挣扎之后,终于有所顿悟。人生之于我之观感,启迪莫大于骆老。

毕业后的岁月是很晦暗的,半年的时间基本上都浪费了,日子过得苦闷而无聊,也没什么好细说的了。来到纽约读书后,仍然延续了这种状态,苦闷而无聊。苦闷是因为纽大和复旦是如此不同的这样一所的学校,我高度适应复旦的生活,在一个环境里适应的越好,就势必在另一个环境之中遇到挫折。计算机又是和数学物理如此不同的那么一个领域,完全没有理论的积累,让我丧失了意义感。学习物理和数学好歹是在破解上帝的密码,追寻宇宙的真理,那么计算机又算是什么呢?如此粗糙而鄙俗的理论,实在是和数学物理的美感相形见绌。周围同学的水平我偏偏又觉绝逊复旦(大一在复旦也是这个感觉,笑)。 然而生活的形态已经产生了根本性的变化。刚来的时候在生活上又遇到令人郁闷的困难。我至今仍未很好的适应纽约的生活。没有目标的我,丧失了意义感的我,不能全力以赴的我,几与行尸走肉无异。这样的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,我只恨不应该出国读书,背负如此高的机会成本,肆无忌惮的挥霍父母的血汗,单单为一个充满了不确定性的未来。然而又能怎样呢?以俗话讲,开弓没有回头箭。呜呼,已是悔之不迭哉!

不过如何过自己的人生,是一个一生都要与之不断搏斗的命题,也无须这么焦虑了。总要慢慢找到那个真我。曹杨有个地名地名很好听,叫真如,应该是来源于附近的真如寺。但愿我也能早早些真如吧。勿若多关注一下当下吧,比如这学期应该怎么过23333。

来想想我去年除了对人生的观感之外,还有那些收获吧。

毕业后自学了deep learning的那些东西,跟付彦伟做了一个Hieararchial Bayesian Model的东西,看了这方面的不少论文。也算是大学之后比较认真的一段科研经历了吧。对机器学习的理论之单薄而鄙弃。技术上有不少进步,初步接触了服务器怎么用。写了些,发现还是能写不少的,但是行文已经太长了,干脆就等到下次专门写一个吧。一文剖为两文是也。

最后贴上大四上找哲学系的白彤东老师要推荐信的时候的邮件,现在看仍然是可笑,虽然当时发的时候我就认识到这会很可笑哈哈哈,当时心想或许可能会很有趣。我这种喜欢吊古的毛病看来是不太容易改了。可笑之余,未免唏嘘。十年一觉扬州梦,不知十年后再看作和观感?

白老师,我的大学过的还是比较失败的。我出身寒门,父辈不识之无。幸运之至,乃强入复旦之门。大学之初,久学乃至生厌学之心,遂时做他想,绩点自然不如人意,如蚁溃之堤,一泻千里。后幡然醒悟,以博学为己志,遂入格物之门。然天资驽钝,起步太晚,以支笔通神造化,自觉无分。况些电子夸克散射之轨迹,终非吾所求。在物理系一二年,辗转三四实验室,志非坚,心非专,无甚成果,以至又成蹉跎。 吾素多愁善感,嗜读文章,以家庭故,少小颠沛流离,周遭几经变故,遂发人生何为之问。尝读逸闻,叹服阳明,康德,苏格拉底之士,格竹以致知,饮鸩以践道之心。子曰:君子食无求饱,居无求安,敏于事而慎于言,就有道而正,可谓好学也已矣。遂出入各哲学系之课程,欲就有道。然则各“有道”,或漫天飞舞毫不相干,或道法高深不明就里,大失所望。直至得幸聆听白老师之韩非,方生就道之感。吾于西方道德哲学,虽似懂非懂,与白老师之交流,不过每节课后之寥寥数语,然则所获亦匪浅。 光阴虚掷,须臾已近大四,吾性不决,前畏狼,后惧虎。将来之路,辗转思虑,半年有余,尚不能断,五内俱焚,一至如此。寒门之苦,不能悉尽,亦不足为外人道。 辄一动笔,惭愧不能自已。

辄一动笔,惭愧不能自已,今宵亦复如是。

公元六月二日鸡鸣时分于泽西城牛坡,是日霍伯垦攀岩,摄魂魄,神主失,与康小广君轧山河,夜大雨,遂归而续此文。以慵懒故,历两日成。